夜才过丑时。
本该是最夜深人静之时,但从风帘楼的高台上看去,临安城却还是灯火通明、嚣声振天。
“掌柜,高统制派人来了,问准备好了没有?”
严云云只觉心肝都颤了一下,却并未就此多问。
她很努力地,想要像李瑕一样云淡风轻,开口应了一句。
“大夫和药材……”
事成之后,她这边最先处理的问题也只是这件事。
“有人受伤吧?大夫与药材就在马车上,你们去,引他们过杭城大街从余杭门出城,记住,扮成商队,盔甲武器收了。”
“掌柜放心。”
“把消息透给赵与訔了?”
“高统制办了。”
“好,快去!”
严云云调度过后,将手按在膝上,手却还抖得厉害。
“才刚开始,中策只到前两步,不过是做了前提……不算什么……不算什么……”
她喃喃着,拿起案上一块方糖丢进嘴里,闭上眼摇了摇头,重新镇定下来。
拿起一撂图纸丢进火盆,看也不看那卷起的火,又拿起另一撂更厚的图纸翻了翻。
“贾似道才是更难对付的那个……”
手里的图纸没用了。
贾府与别院地图、幕客名单、预测出的贾似道的动线图……张张翻过,最后被放在案上,用望筒压住。
严云云站起身,踱了几步,眉头愈皱愈深。
“不能再呆在风帘楼了。”
她之所以选择来这里,是为了调度,调度各方势力影响宫城局势只是其一,更重要的是这里能用望筒看到贾府。
“快,准备起来,转到吴山李府!”
“掌柜,林子还没回来,一会联络断了……”
“那就去通知他!”严云云喝道:“控制宫城附近道路,我不许贾似道能进枢密院、宫城!”
局势已与预想中不同,接下来吴山李府比这里更适合调度。
严云云动作亦快,迅速收拾了文书,转身便下楼。
下了楼,一转头,她看到风帘楼的妈妈胡真正被绑在一间屋里。
“掌柜,这女人要不要杀了?”有人低声问道。
严云云摇了摇头,心里忽然想到了三年前……
当时,说好在除掉庆符县那个乡绅后,送她到临安来当妈妈,想必就是安置在这位胡妈妈手底下。
但她一心想跟在大帅身边。
倒不是因为眼光长远,只是故土难离而已,舍不得家里的坟。
再看如今,风帘楼的胡真还跟着其东家董宋臣。
董宋臣算什么东西?
她严云云已丝毫未将这些人放在眼里。
“小人物,去告诉她,我今夜占她的楼就是要杀贾似道,有甚打紧?”
“是。”
严云云冷笑一声,正要上马车,却见林子已飞奔而来……
~~
“查到了!”林子语速飞快,道:“贾似道在城外,探到有他的人向朝恩寺报信……娘的,这些猢狲剃了头,教我好找。”
“上车马说。”
严云云迅速拿出临安舆图,接过火把看着。
“他不在朝恩寺了!”
林子道:“我确定……”
“不,时间差。朝恩寺虽在城外,隔着许多座山,人不能马上过去,声音却能。贾似道早已听到凤凰山的爆炸,他早就动了。”
“我速去调人,劫杀他!”
“别急,我想想,想想……”
严云云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着,停下。
“清波门!”
“好,我去。”
“你只有两柱香的时间布伏。”
“太赶了。”
“让姜饭帮你,听我说,在城外也好,不必担心伤及无辜,把炸药、霹雳炮带上,不能让贾似道活过今夜!”
“带着这些东西我如何出城。”
“你先去准备。”严云云道:“我去找李郎君要令符,半柱香,清波门,走。”
两人语速极快,说完,林子转身就走,严云云也迅速派出人手。
很快,哨声在御街各处响起……
~~
贾似道轻轻敲着车壁,目光透出沉思……
庙堂这局棋下到如今,本已是胜券在握。
上承圣眷,下修权术,内执朝堂,外倚兵权,所有对弈者,本不可能再翻盘。
不可能。
除非……棋盘被掀翻。
那一道落在凤凰山的惊雷突然砸在耳边时,眼前仿佛就看到了这棋盘轰然砸碎在地上,棋子四溅。
黑的、白的,在脑海里跳动不停,让人愤怒。
谁掀的?
李瑕。
早便预感到这竖子想掀棋盘,故而要杀他,一定要杀他!
执棋将胜之人,岂能容人毁局。
哪里算错了?
算不到李瑕这么快,这一招棋还没落下,棋盘就已经砸在地上。
本不可能这么快,为什么?
只有一个解释,李瑕早在回临安前就下了决定。
这是天生的反骨,叛逆,当天下人共诛之……
思及至此,所有的局势贾似道已经想通了。
“山陵崩。”
他喃喃着,眼中有泪水滑下,喃喃道:“姐夫……姐夫啊……”
君臣恩重,自有份情谊在。
但眼下,他也只是这般念叨了两声,眼中的悲伤便褪下,重新浮起冷冽。
庙堂是权力之战场,容不得这些温情脉脉。
贾似道掀开车帘,问道:“离清波门还有多久?”
“禀恩相,两柱香即可入城。”
贾似道抬眼看了看天色。
“不急,夜才刚刚开始……”
~~
马车疾驰。
两列护卫策马紧紧护卫。
绕过苏堤,远远的,看到了雷锋塔。
这已不是承平年间修筑的那高七层的雷锋塔,它曾毁于战乱,但重建了,重新屹立于西湖畔。
社稷与皇位亦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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