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月初一。
天还未亮,李瑕就被推醒过来。
睁开眼看去,主屋里烛光摇曵,他的几个漂亮的妻妾们正捧着他今日要穿的冕服聚在那叽叽喳喳。
对她们而言,李瑕自封秦王这件事最大的乐趣就在于需要裁制几身新衣服了。
这当然不是简单之事,诸侯冠冕如何设计裁制、依哪朝规范,绘怎样章纹……样样都有的说道。
为李瑕制了王服之后,还有她们自己的礼服需要裁制,这阵子以来她们忙得不亦乐乎。
用韩巧儿的话说就是“一年多没裁新衣服了,难得要裁这么漂亮华贵的,当然开心”。
“官人快起来吧,今日还有得忙,仅这冕服便要穿戴许久。”
见李瑕睁开眼,高明月温温柔柔道了一句,马上让人捧了水盆来给他洗漱。
“几时了?”
“丑时三刻。”
李瑕是在丑时一刻才歇下的,本该梦醒再开始“次日”的即位大典,却没想到才刚入睡便被推醒。
这显然比成亲还要繁琐得多,看样子是要准备一整夜。
夫妻还想再说会话,有婢子跑上来道:“王妃,世子不肯换礼服。”
“我过去吧。”
“王妃,胡总管说车驾寅时就到,她还得先与王上对一遍祭天流程。”
“告诉她王上已经起了,慢些。”
“王妃,侧王妃请你过去换吉服。”
“知道了,安安你来帮官人换冠服,记得先鷩冕,祭祀过后再换衮冕……”
高明月比李瑕还忙,须臾间又吩咐了许多事,还不忘体贴李瑕两句。
李瑕正握着她的手要说话,年儿拧好帕子便上前给他擦了脸。
之后,便被按在那里由唐安安梳头。
同时一份祭天告文已塞到了他手里,需要尽快背下来才行。
寅时车驾就到,屋内婢女更显忙乱。
唯独韩巧儿刚刚睡醒,摇摇晃晃过来,打着哈欠便往李瑕腿上趴,非要与李瑕腻一会才肯去梳妆。
“李哥哥,你困不困啊?”
“你不是夜猫子吗?”
“不一样嘛,平时是睡前再玩一会,今天可是要忙很久很久,想到我都困了。李哥哥,我们以后就住在长安了吗?没有汉中的院子宽敞呢,小胖墩觉得院子太小了。”
“那是它太胖了……”
~~
相比于以古汉台为基础建造的汉中王府,由府署改建的秦王府确实是有些小。
如今的长安城没有宫殿。
唐末的混战一次次摧毁了这座城池,比如朱温篡国时不敢定都长安,担心成为众矢之的遭遇各方攻击,干脆派人拆毁了整个长安城里的宫殿,把木料全部运往洛阳。
五代各政权多次定都洛阳而非长安,这有各种原因。其中一个原因就是长安残破,并无时间、精力、意愿去重新修建长安宫殿。
李瑕目前也没有修建宫殿的打算。
总之,秦王府没有地方让百官列队,礼乐也摆不开。
即位典礼遂安排在南郊天坛。
寅时,李瑕乘上车驾出发往南郊。
在秦王即位之日,秦王府并没有显出一个封疆万里的政权该有的威风。
虽说没有实际影响,但不少人见李瑕的仪驾如此寒碜,也会觉得他自封为王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般可笑。
没有该有的排场,秦王显然很难给予人足够的信心。
但等到车驾缓缓驶到南郊,渐渐没人再敢觉得寒碜……
长安南郊天坛始建于隋,是隋唐三百年皇家祭天之处。
圜丘高二十四尺,十二面有台阶。
此时天还未亮,圜丘东南正在烤牛犊,西南悬天灯,烟云缥缈,火光摇晃。
坛下,文武官员已列成列,排成整齐的队伍,往外则是一列列的兵马,夜色中不知有多少人。
祭天的各项准备早已做好。
编磬、编钟、鎛钟,六十多件乐器排列整齐。
黑暗的夜,火光印着无数人的身影,却少有人开口说话,这构成了一股奇怪而神秘的气氛。
庄重,而且肃穆。
祭天的时辰在日出前七刻。
“咚!”
随着一声钟响,礼乐响起。
“秦王祭天!”
“……”
这是一场繁琐的礼仪。
人说“国之大事,在祀与戎”,李瑕以前不明白为什么‘祀’是大事,他向来不喜欢迷信。
但在这乱世,他渐渐明白了,这时候的人祭天祭祖,祭的是心中的敬畏与信仰。
祭祀与其说是为了迷信,不如说是为了定义“我们”,以同样的礼,祭同一个天,祭同一个祖先,才能让这些在乱世飘零的每一个人找到归属。
他通过这个肃穆的仪式,让身后所有人知道,礼仪之大还在,华章之美还在,华夏还在,国还在。
“维咸定四年,岁次癸亥,秦王李瑕谨以至诚告山川神灵。”
“盖念祖宗艰难肇造之地,岌岌于胡虏之祸,子孙立足之无所,今集众用武,歼彼贼寇,复克吾土,祗承天序,嗣守秦邦。惟伏苍天,佑吾邦家,恭陈牲帛,谨用祭告,尚飨!”
“尚飨!”
“……”
太阳缓缓从东边升起,照亮了长安郊外,围绕着祭坛的是数不清的人。
每个人都有些诚惶诚恐,但当他们的声音合在一起,又显得壮阔。
~~
老迈的韩承绪站在文官之首。
他头戴冠帻,身穿着崭新的朝服。
这是他初次披重臣朝服,就已是秦王之国相,李瑕即秦王位之后,马上便要下诏封官。
韩承绪本以为自己会在任相之时情难自控,却没想到,才开始祭天他就心绪起伏,不能自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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