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正赶上暑热,白日里歇的功夫长,从广州到江宁,曹颙一行用了一个半月。
到江宁时,已经是七月末。
换做北方,七月末已是秋风乍起,暑热渐消。江宁这边,却仍是高温不下,白日里行人渐稀。直到日落西山,秦淮河畔,才灯光满布,到处是轻歌曼舞。
程家在江宁有别院,曹颙没有住客栈,直接被程梦星请到别院中。
奔波一趟,用了数月功夫,程梦星直念叨再也不想出门了。外头虽见识广些,但是他是锦衣玉食,呼奴使婢惯了的,自然吃不得旅途奔波的苦楚。
说起来,江宁虽不是曹颙的原籍,也称得上半个故乡。自到这个世上,到康熙四十八年上京,他在这里待了小十年。
白日里,途经织造府时,他还放慢了脚步。
想着多年前,自己每次从织造府出来,乘着马车到后街的私塾里读书。
那位曾负责他启蒙的叔公,早已病故多年。江宁城里,零星有几个曹家族人,也都是远支。
走进江宁城,在程家的别院用了晚饭,曹颙还是感觉不真切。
上次回来,还是康熙五十年,外放沂州后,他带着初瑜回来,探望父母。当时,他心中还想着曹家的命运,带着几分忐忑。
如今,曹家终于从夺嫡的泥潭中抽身出来,也没有了亏空库银的后患。
庄先生,父亲却是一个个地远去了。
他来到江宁,是为了探望魏信的父母同儿女来的,但是去了当如何开口?
总不能直言,你们的儿子生死不明、下落不知。
程梦星与他同行数月,知道他的顾虑,劝道:“朋友相交,孚若千里迢迢南下一场,已是尽了情分,无需太多忧心。”
曹颙苦笑道:“人皆有父母,只是不忍魏家老爷子、老太太难过。”
在程家别院歇息两日,使人打听清楚魏家的详情。魏家老爷子、老太太建在,魏家儿子都开枝散叶了,但是还没有分家。
如今,魏家长房长孙已经说了亲,过些日子就要下大定。魏信几个儿女,都在魏家老宅,有庶母抚养。
这几年,也传出过魏家老爷子、老太太要给魏信说亲的闲话,最后都不了了之。毕竟,魏信已经年过而立,又有几个庶出子女,想要说门合适的亲事,委实不容易。
在魏家人眼中,被称为“罗刹”的番婆子艾达,压根就不能算是魏信的妻子,他们也不承认。
思前想后,曹颙还是没有去魏家,而是叫小满拿了自己的名帖去请魏信的兄长魏仁过来相见。
他没有打算在江宁走亲访友,所以没用曹方出面,就是不想旁人得了消息,往来应酬。
不过六、七年的功夫,曹家的痕迹仿佛已经从江宁淡去,这样很好。
魏仁过来时,已经是掌灯时分。
曹颙上回见他,他是正值壮年,如今看着,已经是年过不惑,身子微微发福,发辫中参了银霜。
看到曹颙的那刻,他带了几分激动,就要跪拜下去。
随着曹寅离开江宁,他也卸了织造府的职位,做了自在乡绅。曹颙却是承了父亲的爵位,两人身份尊卑有别。
曹颙如何肯受,上前一步,托住他的胳膊,道:“魏大哥客气了,用不着这些俗礼,还请坐下说话。”
说话间,宾主落座。
“十年不见,大公子神采依然,魏仁却是老了。”魏仁在织造府当差十来年,也算是看着曹颙长大的,落座后看着曹颙,颇有感慨地说道。
“本当是去给伯父、伯母请安,只是……怕二老见着我,想到五哥,心里牵挂,所以今日就请魏大哥过来一叙。”曹颙看着魏仁,心里沉甸甸的。
这个魏大哥早年也是极其爱护兄弟的,当初曹颙同魏信“结缘”,还是他担心弟弟,央求了曹颙的。
但是人皆有私心,加上家中有个贪心跋扈的妻子,这昔日爱护兄弟的好哥哥也开始忌惮弟弟,将家中后来添置的产业都转了祭田。
曹颙记得清楚,魏信并不是闲着无事,才异想天开的想要出洋见世面,而是被手足所忌,被父母驱逐,心灰意冷之下,才远赴海外。
看着曹颙语气沉重,魏仁收了叙旧的心思,讪讪道:“五弟也是,就算嗔怪老爷子、老太太那年赶他们出去,也不该好几年没有消息回来。父亲嘴上没说什么,但是每年腊月里都盼着。忒是狠心,就算不想父母,也要想着几个孩子。”
“五哥在带着新妇回家那年,就出洋了。”曹颙抬起头来,望向魏仁。
“出洋?好好的,怎么又想起出洋?都三十好几的人的,还叫人不省心。”魏仁听了,还想不到旁的,不禁摇头,带着几分嗔怪道。
说到这里,他才察觉不对,忙止了话,呆呆地望向曹颙:“大公子……大公子……舍弟,舍弟……不是随同弟妇在南边么?”
“五哥是康熙五十五年十月从广州启程,乘船前往欧罗巴。原是计划去年夏天回来,却是迟迟未归,同他岳父家也失了音讯。我年前得了消息,二月里南下,四月到达广州。”曹颙用平静地语调,讲述了这几个月自己所见所闻。
艾达所转述的,曹颙没有隐瞒,如实告之魏仁。
魏仁听了,脸色已经开始泛白,半晌方道:“弟妹诞下嫡子……那是魏家的骨肉,怎好流落在外……我这就使人去接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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