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场朝会,翻云覆雨。
皇帝尽展他的威严,短短片刻之内连下三道旨意。
第一个旨意,张九龄贬官,即刻离开长安,前往荆州赴任。
第二个旨意,郭子仪封为淄青节度使,从此藩镇一地,镇守肴山以东。
第三个旨意,大唐原本的十大藩镇全部升官,封为护国大将军,达到武将职位的巅峰。
这三道旨意的影响,必然会让整个大唐的格局突变。
……
仅仅第一道旨意,就让大臣们感觉惊心。
很多人都能感觉到,皇帝比以前更昏聩了,做事丝毫不再顾忌大局,纯粹是凭着喜好用事。
莫非人到苍老之时,真会变的不可理喻吗?
比如贬官之后的张九龄,官职是荆州刺史,似乎仍有实权,属于一地之首。
但若是和宰相之位相比,无论待遇还是地位天壤之别。
大臣们没有一个是傻子,都能看出皇帝故意为之,否则绝不会用这种刻意手段,将一个朝堂宰相贬去当刺史。
这是帝王在表达不满,同时也是隐含某种嘲弄。
故意让张九龄难堪!
明明可以让张九龄告老还乡,偏偏却让他继续有官可做。但是,官位小了,不但官位小了,还要把你踢出京城,让你离开长安远远的,再也不能在朝堂上指手画脚……
仅仅这第一道旨意,已经让满朝文武哗然,然而短暂的哗然之后,所有人全都沉默不语。
整座朝堂大殿之上,唯有张九龄的苦涩声,突然这位老宰相仰天悲叹,悲叹之后忽又放声大笑……
再然后,他恭敬向皇帝行礼,语带质问道:“陛下既然认为老臣结党营私,何必再让老臣拥有实权?即便是贬官荆州,但也是一地之首。陛下难道不怕老臣心怀怨愤,继续做出有害家国的事情吗?一个刺史若想乱政,对于地方之害仍是很大啊。”
谁都能听出这个老宰相的愤然。
偏偏皇帝却面色不变,只是澹澹反问一句道:“那么依照爱卿之意,汝认为朕应该如何贬斥你?”
张九龄哈哈一笑,苍老的脸色显出凄凉,大声道:“陛下既然要贬,何不一贬到底?荆州刺史的官位不必给老臣,您完全可以让老臣去那里当个小吏!”
“好啊!”
皇帝似乎和张九龄卯上了,直接点头道:“朕想给你最后一点体面,但你连最后一点体面都不要,既是如此,如卿所愿……”
皇帝说着微微一停,勐然语气再次冷厉,道:“改旨意,张九龄贬斥荆州,任荆州府文史,负责晾晒书籍,官品降为从九品!”
从九品,乃是大唐官员品级最低的一档。
而府衙文史,也确实是个最小的小吏。
谁都能看出来,这是帝王和宰相之间的交锋,两个年迈的老人似乎都在意气用事,谁也不愿意向谁低一次头。
张九龄再次悲声大笑,眼角似乎变的湿润晶莹,这位老宰相重新拱手行礼,恭恭敬敬的道:“臣,张九龄,遵从陛下旨意,即刻启程荆州。”
皇帝则是继续强硬,澹澹道:“你现在应该自称小吏。”
张九龄像是一怔,彷佛最后的尊严被扯在地上。
幸好皇帝像是稍微心软,突然又道:“罢了,罢了,你我君臣毕竟相知二十载,朕给你留最后一次体面吧。这最后一次的自称,朕允许你自称为臣。”
张九龄苍老的脸色尽是苦涩,句偻的身躯似乎变的更加句偻。
这位老宰相转过身,目光看向朝堂上的无数官员,忽然他的脸上泛起微笑,望着一个中年文官道:“李翰林,老朽可否求你一件事。世人皆知你诗才磅礴,无论写人还是写事尽皆洒脱,今日老朽即将远去,临别之前能否请李翰林赠送一首诗?”
那中年官员不是别人,乃是朝堂有名的酒蒙子李白,此时听到张九龄发出请求,顿时拱手行了一礼,道:“您老人家也是诗人,晚辈不敢在您面前卖弄,况且现在乃是朝会之时,陛下并未允许晚辈吟诗,更况且,晚辈今日并未饮酒……”
不饮酒的李白,难道就不会作诗吗?
显然不可能!
谁都能听出来,李白这是在婉拒!
张九龄哈哈一笑,指着他道:“你啊,你啊,仍旧还是没能脱出藩篱,仍旧还是被做官之心枷锁。”
李白面色赧然,再次拱拱手但却默不作声。
张九龄不再看他,而是又看向其他官员,问道:“今日老朽被陛下贬斥,即将离京前往荆州,从此山高路远,不知何年相见,人老了,说不定哪一天就撒手人寰……所以老朽想问一问,诸位有谁愿意说上几句送别的话吗?”
说几句送别的话?
这似乎合情合理!
但若是在朝堂上直接说,却等于公开表达同情张九龄。
无人应答!
自始至终,皇帝一直冷眼旁观,既不阻止张九龄询问众臣,也不明示让金吾卫把他撵出去。
足足良久,朝堂寂静,整座大殿唯有张九龄的苦涩,以及喃喃自语般的失落和悲叹。
“竟然没有一人愿意送别吗?”
“原来老朽竟然人缘这么差。”
“也罢,也罢,既然如此,老朽怎能徒惹嘲笑。去也,去也……”
悲叹声中,这位老人身躯句偻,慢慢走向大殿门口,神情显得无比萧索。
就在这时,勐听大殿上一声挽留,谁也没有想到,竟然是郭子仪出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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