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初见到徐敬业的时候,他正袒露着横七竖八满是伤口的胸膛,靠在高高地坊墙上晒着太阳。
一个昔日锦衣玉食的贵公子,如今将黑乎乎的身子暴露在阳光下曝晒,期间还有很多小生灵在他的胡须,头发间钻进钻出。
他裸露的左腿上有一道明显是中箭后留下来的伤患,如今,流淌着脓水。
云初的影子挡住了阳光,徐敬业睁开眼睛看着云初道:“这位好心的郎君要施舍某家一口吃食吗?”
云初点点头道:“我还是先请你洗个澡吧。”
徐敬业从怀里掏出一面牌子递给云初道:“某家全身上下,也就这面牌子还能值几个钱。”
云初接过来了看了一眼,发现是一面铜牌子,上面镌刻着一朵艳丽的牡丹,牡丹上面还有两行字,长安牡丹开,百花无颜色。
翻过来,就看到子嗣敬业这四个字。
“以前,这面牌子可值钱了,无论何时何地,只要我把牌子拿出来,富贵荣华都就回到了我的身边。
这一次不同了,我拿出来了,人家却把我当乞丐撵走,我回到了我以为是我的家门口。
昔日那个愿意给我当上马石的家伙,现在骂我是乞丐,还要我这个恶心的乞丐死远一些。
我说,我是敬业啊,他们说,敬业已经死了,族谱上敬业二字都已经给划掉了。
现在,我啥都没有了,你还要请我洗澡吗?”
云初把牌子丢给他道:“上马,我带你去洗澡,我这人有洁癖。”
徐敬业把牌子丢给云初道:“好歹也是铜,可以换几个胡饼吃。”
“你自己为什么不去换?”
“我以为那是比我命还重要的东西,就算知道现在啥都不是了,也舍不得拿去换胡饼吃。
毕竟,胡饼吃完就没有了。”
云初懒得听他絮絮叨叨,将他搀扶到马背上,就牵着马朝晋昌坊走。
枣红马对背上这个人很是厌烦,时不时地抖一抖身子,想要把他颠下来,结果,这个家伙竟然坐的稳稳地,不论怎么使坏,他就是掉不下来。
天气酷热,街上行人不多,即便是这样,还是有很多人奇怪的看着一个叫花子骑在一匹宝马身上,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人却牵着马在前边走。
“我要是再去吐蕃,就能打败论钦陵,你信不信?”
云初回头看一眼徐敬业道:“不相信,很多人都这么想,结果都没有打过论钦陵。”
“那是因为我的兵少!”
“论钦陵的兵很多吗?”
云初等了一会,听不到徐敬业的回话,就回头看看,发现徐敬业的脏脸有些扭曲,半天才听他道:“他就带了两百精骑。”
云初点点头道:“我听肥九说了,你走的时候可是足足带了九百人啊。
怎么着,你的九百人被人家的两百人给杀光了?对了,我现在就很想知道你是怎么逃回来的?”
徐敬业长叹一声道:“家将替我死了。”
云初丑丑鼻子道:“看你身上的破衣烂衫,就知道你是怎么活着回来的了。”
徐敬业沉默了片刻道:“云初,那种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感觉实在是太好,太美妙了。
李家不要我了,不如以后我就跟着你吧,只要有去吐蕃,去吐谷浑的事情,你尽管交给我,一定给你办的妥妥帖帖。”
云初摇头道:“我家可没有九十八个精锐让你祸害,你现在还记得你当出去吐谷浑的差事吗?”
徐敬业呆滞了一下道:“带吐谷浑的财富回来。”
云初回头再看一眼徐敬业道:“你却去了吐蕃,奸杀了禄东赞的女儿,还把人家裸体曝尸,不得不说,你这人做事很没有规矩啊。”
徐敬业摇头道:“这可怪不得我,我还不至于去奸一个吐蕃女人。”
云初叹口气道:“我最讨厌的就是把过错都推给部下的人,下一次,要是再有把过错退给部下这种事情,不用论钦陵动手,我就先杀了你。
你可能还不知道,你祖父曾经恳求我杀了你。”
徐敬业默不作声,仰头看着天上炽热的太阳,两股泪水从浓密的胡须中间流淌下来,再流淌在他的破烂皮袄上,就冲刷出两道小小的泥石流。
晋昌坊的大澡堂,如今,已然变成了长安城中,最奢华,服务项目最多的沐浴之地。
不过,徐敬业来了,男澡堂就要歇业了,没人愿意跟一个如此肮脏的人一起洗澡。
即便是见到都不成,这个人洗完澡,估计,晋昌坊大澡堂就要停业三天,进行深度清洁。
对于身上有伤的人如何洗澡,晋昌坊大澡堂有自己独特的法门。
等徐敬业进入澡堂之后,四个腰间仅仅围着一条毛巾的壮汉已经严阵以待了。
抬死猪一样的将剥的一丝不挂的徐敬业抬到台子上,然后就开始动手清洁。
脏水裹挟着一些不知名的小生物瀑布一样的从台子上流淌下来,最后进入了下水道。
云初来到大澡堂的二楼,找了一处迎风的地方,吩咐厨房多准备一些容易消化的食物上来。
他就自己一个人一边慢慢的喝着罐罐茶,一边等候沐浴,包扎结束的徐敬业上来。
现在,云初很确定,李绩真的不要这个嫡长孙了。
这已经超出了做戏的范围,就算是做戏,也会给徐敬业留下极为深刻的心理阴影,很不划算的。
直到现在,云初还是没有搞懂,李绩为何会如此肯定的认为徐敬业会害了他李氏一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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