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夜,注定是许多人的无眠之夜。
临近五更,王宫禁卫刚轮值完,两两合力推开沉重的宫门时,就见着权相谢安正在外面守着,看那样子,似乎已站很久了。
这可真稀奇,禁卫不禁抬头看天,怀疑自己睡过了。
夏季亮得早,但离卯正都还差着一刻钟,往常辰时过了才姗姗来迟的谢相爷,怎会这么早就来了。
“相爷大人,您好早……”
谢安哼了一声,抬脚往里走,三皇子景玦是刚被从床上叫起来的,想是还没睡醒,木着脸跟在之后。
禁卫待看清再后面的一人,一身蓝袍便服、身形魁伟,更是惊得腰一塌,躬身行礼,比对着相爷还恭敬几分:
“大都督……”
靖安台大都督宇文虎,常年不在都城,今日竟也亲自来了,这是要出什么大事么?
谢安一宿没睡,昨儿夜里,自顾明澄等人离开许府之际,他已收到消息。
邪祭,从许府来报信的人口中听到这两个字时,谢安惊得魂都飞了,立刻命人快马去华安城请宇文虎,另一边则让人传信给宫里的贵妃。
夜晚宫禁落锁,他也不能擅闯,那是景家的王宫,墙上的铭文可不认他这个“谢”字。
往常与贵妃联络,在西宫角门上总有人在内值守,为着就是时刻能互递消息,必要时,贵妃可从那里出宫来府。
谁知五十里外的宇文虎都到了,往宫里去的,始终没等来贵妃的人开门。
谢安这才满腔怒火地确实了心头的猜想,那蠢女人必是瞒着他,弄巧成拙了。
他也不知前天夜里安排下的事,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,颜大的船到,怕是要到四更,眼下也急不来。
贵妃私底下行一些有伤阴鸷之事,他也并非全无察觉,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和宇文虎说了一遍。
“义父,这件事恐怕有些欠妥,颜大那人,孩儿一直觉得靠不住……”
宇文虎是谢安最为倚重之人,也是他大半辈子,掏空半副身家倾力栽培至灵动大圆满,只待过些日子的那场机缘到来,就可被选入井木塔。
之后精修几年,筑道成功,将来他才算真有塔使做靠山,是真正的自己人。
“颜大有他的长处,是义父这里不可或缺的人才,灵田矿山都有大用。”
谢安被他直指不妥,倒也不恼,摆手跟他解释一句,又道:
“这次的事,本是万无一失,也是想给那娘儿俩一个教训,趁着净尘典,可永绝后患。
谁想,千算万算没料到,竟来了个魔渊示警,堂兄不到,也不早些知会我这里一声,唉……”
宇文虎低头细想,半晌道:“如今事态已成如此,到底是娘娘那里出了疏漏,还是另有人暗中算计,一时还说不清,既然娘娘今夜不肯见,咱们先去替她收拾干净手尾再说。义父你看如何?”
谢安大惊,一下站起身,“你竟也知?虎儿,怎得早些不告诉为父?在何处?我与你同去。”
宇文虎本觉那地方他也不需亲自去,但想到他定是不放心,也不阻拦,扶他一把向外走,这才缓缓开口。
“孩儿最早是在前年回来的时候,才略有察觉,那时和您提过一些,……您不是也说,只要隐蔽些,无伤大雅。
娘娘她……毕竟是女人,难免心里有些过不去的地方,您也知她这些年来的郁结,哪个女人不想容颜永驻,还不是被那妖妇给刺激的。”
谢安知他这妹子,天资不算好,吸收灵石效果一般,又吃不得苦,因此补养之法,用的是民间那套。
过去就常用河车、肉参之类,虽是些血肉之食,即使生取活剥,非她自己经手,不过是些土偏方,并不算在镇妖塔所定的邪行之类,便也睁只眼闭只眼。
眼下既是宇文虎刻意提到,那便是有更重的事,此刻他都不敢细问,怒不可遏道:
“什么人引得她做这些?”
“娘娘特意叮嘱孩儿去查过,是丹桂坊里开香料铺子的东家,本城世居,人的背景我都查过,清白的……”
宇文虎做事一向可靠,听了他这话,谢安放下些心来,实在是他如今也不明就里。
出门上了马车,宇文虎才道:“义父,是在王宫那边,待会儿您别过去。”
谢安面沉似水,也不问,只直直盯着他。
宇文虎也同样眉目沉沉,“那地方我曾去看过的,放心义父,一切自有孩儿料理。”
谢安吐出口气来,兔子还不吃窝边草,那蠢女人竟在王宫边上行那些污秽事。
对于宇文虎知晓,却早未对己实言,他觉出一份隐忧,靠坐车壁,闭目沉思。
马车停在离王宫极远的一条背巷,宇文虎只带了个相府侍卫,以便望风,沿城下暗影到了北墙根。
矮松坡这里的地下秘室,他自发现一丝蹊跷后,就问过贵妃,进去看过一回,有几个养着采血的女孩子,这类滋养容颜的秘术,别说南疆这种地方,就是齐都建邺,也绝非完全没有。
然而他进去的时候,仍是被震惊得无以复加,满壁以血书就的阴邪咒文,他竟一个都不认得,及至石槽中已然溢满的鲜血。
到了这时,宇文虎也不能确认,贵妃到底是疯了,还是蠢到被人愚弄至斯,尚未警觉。
弯刀出鞘,刀光形同满月,蓦地将这座秘室整个罩住,神器是镇妖塔赐下,与外面宫墙上的铭文出自同源,全然未有感应,不会泄漏丝毫气息。
之前在相府备下的除秽符咒还不够,他又加两张高阶焚天符,净化过的秘室被一把火烧至灰烬,整个矮松坡下空了大块。
强劲的灵力带起泥土翻涌,震荡波被牢牢限制在刀界之中,他本是精修土系功法,补窟窿这事于他倒不难做,只是想到,这次补上,下次呢?
义父那些事一向只在南疆,几乎不叫他沾手,他灵动修行就落下此类污点,即使将来真在那处寻得道心,还能接得住吗?
这一瞬间,宇文虎心中生起一丝懊悔,随即是深深的无奈,这事,他不出手,还能谁来?
他带着一身浓重血气回到马车,谢安的心已沉到底:“她到底在下面做了些什么?”
宇文虎始终不答,送他先回相府,又亲身去码头接颜大,临出门前,才语气沉重道:
“这些事,义父不知,比知道得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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