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相爷,学生一向在庄上行事低调,大事都是崔管事在打理,我这管事不过是个挂名,外人不可能看出帐本在我身上的啊。”
颜致吾喊冤,他是凭真材实料办事,本也不是打理杂务的人,这点谢相再清楚不过,消息漏到南澹那边,总不可能是他的责任。
谢安点一下头,若只是丢失帐本,他倒真不会因此舍弃这么个人才,不过眼下却……
“听说昨夜刚巧楚辰王陪着仙使也在财源客栈,致吾啊,你该知道,本相担心的不是蓝玉苗有失,而是你和楚辰王的恩怨。”
谢相说的不是他和他侄女的那笔旧帐,直指楚辰王,那就还是当年闵安大营的事,再加上眼前这一桩更为棘手,此时颜致吾已然确信,相爷要杀他灭口。
颜致吾自知,他身上背的债,远不止这两三笔,从他这里断了根,如今的,包括以前的,一切都可抹平。
此时是他争取活路的最后机会,宇文虎眼中的杀机,已不加掩饰。
“相爷,乐极草的配方,学生已又有改进,这回在庄里选了十个田农试药,体力和耐力方面都有极大提升,副作用则有降低。这次请大都督呈报井木塔,塔监司定愿意采纳。”
这会儿急着商议对策,他却向谢安提起灵田的琐事,宇文虎心下躁怒。
不过他虽极少在外,却也知道,相爷在南疆的事,不仅关乎相府的财路,他自己更是间接获利者。
而眼前这个擅长制药炼毒的人,也正是以此得了义父的欢心。
果然谢安的脸色略有缓和,心下权衡利弊。
南黎这十来年,每年靖安台呈上的供奉都在涨,关键就在于,手下有了颜致吾这样的用药奇才,使得灵田产出连番增长。
他之前跟族兄提过献药方的事,既可对南疆百族的乱民大加利用,又不致伤了天时人和,若事成,必是一大功德。
这些是井木塔对他大为看好的原因,否则族兄也不会对他有这么多关照。
且,颜致吾的才干,并非仅在用药,谢安沉吟:“你上回说的那个木傀……”
颜致吾急急应道:“对对,这东西,上回跟相爷说了后,致吾心中已有底稿了……,用在矿山上,比那些乱民更省消耗,还耐用……”
谢安心中的惋惜之意渐重,审视的目光在颜致吾脸上转来转去,犹豫未决。
“义父……”
宇文虎在后轻声开口,向他微微摇头。
他明白义子的意思,眼下的燃眉之急不解,将来的再多好处也是不顶用。
述完自己可堪大用,颜致吾猛然跪地,开始以旧日功劳的情分,求一线生机:
“相爷,致吾手上的人命,就是死上一百回,也不敢牵连相爷,但那些,全都是为相爷一力效命,还请相爷……开恩留致吾一命……”
他手中托出一枚漆黑丸药,伏身磕了三个头,“这哑药服下,再无开口说话的一日。相爷,从今往后,致吾这条命,只为相爷一人肝脑涂地,虽死不悔。”
说罢,毫不犹豫将药拍入口中,仰头咽下的同时,咽喉处传来一阵剧烈的“咯咯”声,皮肤已溃烂流出脓血。
这等令人终生致残的哑药,便是仙人来了,也无力修复。
紧接着,他的手中又出现一管黑水,果断抹在双手食指上,随后两指相扣,用力互错一扭。
那两根手指的骨头,像是一下子消融,从坚硬变得软如面团,之后失了形状,只剩两截空荡荡的皮,松软无力垂落。
这一番作为出乎所有人的意料,像贵妃那样平日最爱惜己身,伤了一片指甲都要大发雷霆的人,此时看着那人几乎烂成个大洞的喉咙,和两根只剩了一层皮的手指,已经觉得反胃作呕。
就连宇文虎的眼中,也流露一丝莫名的佩服,这人未曾修行,不过凡人之躯,竟也能这般干脆利落地破喉断指,想必真是心志坚毅,这样的人,已令他改观。
他伏身在谢安耳边低低说了几句,后者点头,心下很是满意,带了痛惜的表情,亲自俯身扶起颜致吾。
“你怎的这般性急,本相何时说不信你了?致吾,你是万载难逢的良才,是本相的千里驹……
往后你且安心,一应所求,本相无不满足你,将来还要另寻机缘,替你恢复声音,还有你的手。
唉,你说你,真是……,你这双手可称无价之宝,怎能如此不爱惜……”
从此口不能言,没了食指无法书写,颜致吾知道自己这回算是保下一条命来。
他脸上并未流露任何表情,惟余的八根手指灵活动了一下,给谢安打手势,意思是,剩下的,也足以为相爷效力。
谢安难免心下感慨,原本他外有颜致吾这用药高手,南疆诸事皆称心顺遂。
那些不为外人道的事,他一向只放在南疆那种乱地,即使井木塔真查出些不妥,看在收益的份上,也不会为了那起乱民,真难为他。
既于塔有功,又私下敛财有道,内有宇文虎给他争气,眼看前途一片光明。
景家的江山他是不可能夺下的,就算老祖肯为他亲自撑腰,齐皇也必不会叫外姓篡位这样的事,发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,让其他附属国,西昌、北坦那边生了念想。
只待将来玦儿称帝,南疆这片土地,他才真叫无冕之王。
这般好的形势,偏生这蠢女人竟敢在都城行邪祭,简直不知死活。
眼下还不知那边到底查到些什么,他问义子,“虎儿,接下来,你觉得该如何?”
宇文虎目光不经意地朝贵妃瞟了一眼,沉吟道:“顾明澄动用神器查邪,这事恐怕小不了。眼下兴许还有个转机,按塔规,动用督邪,六个时辰要回塔述职,若义父早些联系那边,换谢家仙长来……”
谢安猛地摆手,“不成,若真是邪祭,恐怕来也于事无补,反有大祸。”
贵妃的脸“唰”地惨白一片。
谢安敛眉垂目,并不去看她,对着景玦温和开口:
“玦儿,你不是一直想去南明谷么?到时让你虎哥多带契着你。怎么说,你们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兄弟,这样一来,就算……”
他这才抬眼看贵妃,话外之意很明显,就算真被你这愚蠢的娘给影响了前程,还能另寻退路。
南明谷的机缘,之前舅父一直不肯松口,景玦一听开头已是大喜,他对宇文虎的敌意,大多也源于此。
待听到后面,也不由得朝母亲那边多看了两眼,神色复杂。
贵妃勃然大怒,谢安这番话的含义太多,她这是真要被当作弃子了吗?现在就当着她的面,挑拨他们母子,当她眼下就是死的?
她冷笑一声,“我知兄长看不上我这个妹子,给人背锅已不是头一回,不过谢相爷,难道你当年不也是和我一样蠢?信了他的鬼话,也给人当了一回替罪羊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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