景玉楼默不作声,自知道南明谷的事,他早有此猜测,只是被谢安借机脱罪,令他心头好生憋闷。
谢安此刻大定,向一旁的冯圭山打了个眼色,冯总管笑容可掬开口:
“借问王爷一声,昨日带回的褚世忠,到底犯了何事?小的打理相府庶务,和他有些来往,这人听闻一向奉公守法,在城中颇有善名,怎会和……什么纵火案有关联?”
火灶帮是谢相安在西城的一支眼线,这会儿紧着来捞人。
景玉楼如实相告:“这人昨夜已死在天牢,初验是南疆乱邪的手笔,还要待新使到来方可确准。”
谢安眉心一跳,忙问:“梅元海呢?”
“啊,他和他小妾……”
景玉楼冷嘲一笑,抬头看着谢安,“还活得好好的。”
谢安松了口气,褚世忠死了,火灶帮还能由别人接手,梅元海要是也死了,谁来顶下贵妃的罪名。
捻着须一副老神在在的笃定,“既然王爷已查到死者之物的去向,好该顺着这条线,早日把真凶揪出来。”
言下之意昭然,井木塔不令张扬邪祭一事,只需寻到杀人凶手即可,既然如今已有个现成的人赃并获,大可不必费心深究。
这时便见王简匆匆进来禀报:“王爷,天牢又出事了。”
景玉楼霍然起身,之前训斥狱丞,倒不全为差事出岔,实际也是他心头愤懑,幕后之人的手,这么肆无忌惮在天牢搅动,直如当面挑衅。
他已在牢里多添了布置,倒不全为梅氏二人的安危,其他如翰元商行掌柜陈德光,和蔻丹楼的主事伙计等人,是许倩如簪子的经手人。
还有张诚,这人身上至少牵着两条线,涉及宫里的张妃,还没顾得上审。
这三间牢房外,景玉楼命人贴了查邪的符咒,这样竟还能出事!
王简见谢相等人,没明说,只朝景玉楼打眼色。
小圆儿的声音在这时传进枭的耳中,“张诚死了。”
她听说宇文虎来了,加上景玉楼两个灵动后期,过来也只能旁听,太憋闷,就仍留在天牢。
天牢离官署远,又有修辛的监测阵,景玉楼一走,她就从乾坤囊出来,先就去了张诚的牢房。
原来许倩如的簪子是被婢女偷带出府,春兰不知是投井,还是被她这表哥所害,八成是后者。
那么这枚簪子又经何人的手,才转到蔻丹楼的货里?
还有张氏,有了她在铭园,率先指认徐思瑶死前到过贵妃宫里,之后南海赤髓簪重现、耸人听闻的焕颜汤方。
几项证据,当着满城勋贵和预查仙使的面,把贵妃行祭的事实,钉成了棺材板。
每一项线索的时间和出处,都安排得恰到好处,背后之人的手段真是高明至极。
她在牢门外,看见张诚面朝墙睡在地上,就想钻进去看看,被修辛拦住:
“主子,门上有符,我进去。”
大理寺这种衙门可没有朝廷出钱配符,本是要从城防司那边调几张过来,景玉楼嫌太慢,自己掏腰包拿了五六张困邪符出来,在三处牢门上围了一溜,主要是为示警。
灵身触上肯定有动静,反而是猫儿这有血有肉的活物问题不大。
“睡觉呢。”
修辛钻进去,凑在张诚边上看一眼:
“这小子心倒挺大,坐牢也能睡这么沉,眼皮子底下眼珠直转,不知做个什么好梦。”
小圆儿又去关着商行的两处看了一通,掌柜加伙计都没精打采坐着,她对修辛道:
“走,咱们瞧瞧离情去。”
一路走,她琢磨一番,笑嘻嘻问话:
“小八,我考考你,你说,张诚、马三,还有梅家这个婢女,这三人有何共通之处?”
修辛除了打架紧张,要他动脑子那一点都不难,眼珠转了几圈,说道:
“都没家人。啧,怪可怜的,要是家里有个倚靠,就不会沦落到给邪祟卖命,你看我家……”
“说得没错,这么一来,倒提醒我了……”
小圆儿及时打断,以免他妨碍自己显摆:
“我昨儿不是说,西城的乱民看似毫无交集,各过各的,其实私下里自有联络之法,我知道的就有三处,——舂米街,姻缘树,最后这个最离奇,叫望乡楼。”
南疆人喜食糍粑,各种谷物栗类都爱掏碎制成饼子,便捷易保存。
黎国对乱民管制严苛,但这饮食习性上,却也不好过多干预,因此就有了专以舂米为业的这条街。
有些摊子售卖制好的现成米饼,也有自己带谷物过来找人舂的,借着舂米的“哚哚”声,相互交流几句。
也有说,乱民之间不必靠言语交谈,这条街上有各种五花八门的暗语,米饼在形状、大小上的区别,甚至带来谷物的数量多少,都是交流的手段。
这条街,是南疆人找工寻活的聚集点。
男人们做的苦力、短工,女人缝补浆洗的活计,介绍拉人和寻活都在此处。
这在临阳已不算多大的秘密,南疆人沉默寡言又吃苦耐劳,工钱比本城人低三倍,有些商行或作坊,更是直接到这儿来找廉价劳力。
姻缘树生在秋棠河边的一片洼地上,枝叶繁茂的凤凰树,据说是分了十几株,从南疆被乱民们背来此地,再以特有的古法,重新培活,足有十数人合围那么大。
凤鸾祥瑞在南疆,一向是美满团圆的象征,寄托了无数人远离故乡的情思和向往。
乱民间互不往来,但年岁到了总得嫁娶,适龄的男女便会把八字、家境之类简短信息,塞进荷包挂在树上。
亦有专门操持作媒,或牙行的人在其中搓合。
以上两类,多是拖家带口的乱民常去之地,最后这望乡楼,就有些特别。
地府黄泉路上有望乡台,是死去的魂灵回望生者故乡之处。
西城这里的恰恰相反,是独活于世的生人,遥思故土,追忆亡亲的寄托之地。
望乡楼非楼,而是一座看上去不大起眼的小山坡,不长树,附着一层厚厚的苔藓地衣,生满蕨草藤蔓。
直到有年大雨瓢泼下了足足三日,这山被雨水冲刷洗去浅草的伪装,这才显出真容——
一座光秃秃的石头山上,被人凿了一个个只容一人侧卧的小石洞,看去千疮百孔,像坦露世人眼前的蚁巢,孤零零显得惨淡凄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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