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了第二天,我又吃了一惊。我接下来要说的,报纸上当然是一行都没提。停靠在前方码头的庆北丸号船身装饰着全新的万国旗。明明是只排水量只有五百吨的小船,甲板却布置得像大型宴会厅一样。从栏杆到船桅都包着红白相间的布作装饰,甲板上铺着毛毡和地毯,上面摆满了各种山珍海味。船上的乘客除了相关人员五十多人,还叫来了十四五个斟酒表演助兴的艺伎和女招待一类。这些艺伎是从釜山、东莱、马山等地叫来的。船上满满当当你来我往,连下脚的地儿也没有。大家好像都是经过精心选拔的不晕船的人。还未到十点开船的时间,船上就开始莺歌燕舞,吹管弄弦。
我坐着友吉父子所划的船前往,眼前的情形简直让我感到义愤填膺……总觉得被人当成傻子耍了,但事到如今也不可能再回头。我刚在一片欢呼声中走上舷梯,就被一众人叫喊着先罚酒一杯。因为本身我也不知内情,喝着喝着,就不知不觉把友吉父子给忘了。
不久庆北丸号缓缓渡离海边,当天天气甚好,万里无云,晨风阵阵,不知是在玄海滩的内海还是外海。从影岛两边蔓延开来的山和岩石的倒影,简直美如名画屏风。十月的晨风已经相当冷了,船上备了足够的酒。到处开始饮酒狂欢,大声喧闹。我的演讲都不知被置于何地了……就在那时,我突然想到友吉父子了。我想着不知他们在做什么,就去船尾处看了看。只见父子俩在用粗钢绳拴在船尾的小船上面对面坐着,朝大船这儿划来。我看两人好像在谈论些什么。我朝他俩大声喊道:
“嘿——要不要喝酒啊……”
友吉老爷子听见这话,回头摆手说道:
“……不用了,不用不用,请您过来吧。”
他俩热情地举起双手招呼我过去。
“不行。我得一边看你们的演示一边演讲!”
尽管我大喊不行,他们却像不懂似的。友太郎使劲拉着连接大船与小船的绳子靠近大船,在被螺旋桨拍打起的飞扬的海水泡沫中仰着头对我大喊。
“先生——先生——,别演讲了,请别演讲了,跟我们一起捕了青花鱼回釜山去吧!悄悄地把这绳子解了,谁也不知道咱们去哪了……”
他们当时的态度确实不大正常,可惜当时的我并没有察觉出来。
“不行,那种事我做不出来。就算他们没有诚意,我也有我的责任。海上的准备工作还没完是吗?”
“嗯,差不多了,可不把机器停下来会儿,青花鱼是不会过来的。因为我们要在离大船很远的地方工作,您还是来我们这吧,有要事商谈,先生,您请吧,求求您了……”
“别说傻话了。我说不去就是不去。还是尽快在船的近处演示吧,机器什么时候都可以停。”
“我们来停机器,先生请来吧……”
我对他们的话置若罔闻,回到了甲板上。当时的友太郎似乎有着一种异样的热情,友吉老爷子将脸撇向一边,一副冷漠的态度。当时的我竟没有觉察到他俩态度的可疑,这真是我一生的失策。是因为当时多喝了两杯供奉用的酒的原因吗?
话说回来,当我回到甲板上的时候,船已西行了十四海里,影岛也隐于山后。突然间,机器的声音停了。正喝着酒的人觉得大概是要开始了,就一拥而上,争先恐后涌向上下甲板的船舷上观看。
有人一边喊着“在哪里!青花鱼群在哪里!”一边东张西望。
有滑稽的人一边给眼前看到的群山取下流而杂乱的名字,一边用难以辨认的声音解释着。还有艺人们扒着船舷尖叫着。
友吉让他儿子划着船,悠悠而来。他的秃脑袋近在眼前。只见他双手拿着婴儿头大小的炸弹和一捆点燃了的卷线香,望着站在驾驶台上的我,意味深长地冷笑着。他儿子因为背对着这边,我也看不太清楚,可我看他的这会儿,他已经用袖子擦了两回脸了。他看着像是哭了,我以为是海水的飞沫,就没在意。
……虽然……也不是因为这个,可我这时才终于意识到友吉老爷子的奇怪态度。
第一,之前也说过,我这也是头一回看炸弹捕鱼的现场演示,具体的顺序我是不清楚的。可即便如此,也觉得友吉手里拿的炸弹,比从前见过的收押的炸弹大多了,而且还没看到鱼群就把卷线香点燃这一点我也不太理解。但到底是第一次见这种工作,我当时也没有明确起疑。想着这也许是友吉老爷子的高级做法……就没管他,只专心看他演示。
同时,甲板有喝醉酒的人大声喊叫着“好好给我演示!”艺伎们挥舞手帕,尖着嗓子在打气加油,各种声音夹杂在一起,场面一片混乱。就在此时,庆北丸号的速度减缓,“等小船到了它前面,友吉就会让儿子停下手中的桨……”正当我这样想着的时候,迎面而来的友吉头戴方巾,满脸威严,张开腿直挺挺地站在船头。他一边高高举起手里的线香和炸弹,一边开始说话。
船里在这时也恰到好处地安静了下来,连我都觉得友吉要代替我做演讲了。虽然有些惊讶,但一下就提起了兴致,和大家一起听了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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