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心殿里,刚刚接见完张家兄弟,朱佑樘已经有些倦了,可是一想到待会儿柳乘风就要入宫,朱佑樘不由抖擞精神。
柳乘风是个很独特的人,到现在,朱佑樘都还是有点儿摸不透他,不过不管怎么说,柳乘风的出现确实让他受益颇多,许多困难的事,到了柳乘风手里,往往都能迎刃而解。
只是这个家伙似乎太聪明了一些,对朱佑樘来说,臣子太聪明未必是一件好事。
所以朱佑樘此时倒是有些疑虑了。
“陛下,在想什么?”
方才朱佑樘见张氏兄弟的时候,张皇后也特意赶来,毕竟是自家的兄弟,听说进了宫,少不得要见一面,此时张氏兄弟千恩万谢地走了,张皇后准备要移驾回坤宁宫去,这时见朱佑樘愁眉不展的样子,便忍不住问一问。
朱佑樘微微一笑,犹豫了一下,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心事,朝张皇后道:“柳乘风这个人太盛气凌人了,朕怕养成了他自满的性子,这对他不是什么好事。”
张皇后莞尔一笑,道:“陛下多虑了,他盛气凌人对陛下并不是坏处,臣妾呢也读过一些经史,只知道王莽为官的时候倒是很谦逊,见人就是三分笑,道貌岸然,谨慎甚微,可就是这么个人最后如何?陛下,盛气凌人倒没什么不好,你瞧瞧这一次为了开海,不知要遭多少人嫉恨,这是什么?这是孤臣,自古孤臣即是忠臣,忠心体国到这个地步,陛下还要尤嫌不足,还要怎的?”
朱佑樘闻之,不由一笑,道:“孤臣就是忠臣,这话儿,你从哪里听来的?”
张皇后也跟着笑,道:“因为孤臣多不结党,便无朋党之嫌,陛下想必也知道这朝廷遍布着师生、同窗、袍泽之谊,哪个大臣没有门生故吏?没有同窗袍泽?这些人结为死党,蠢国乱政,结党赢私,危害还小了吗?可是孤臣不一样,孤臣往往敢为天下而先,做事从不计较后果,不谋私利,一心只为朝廷,为皇上好,这样的人虽然毁誉的多,却是陛下真正可以依赖的。臣妾也不是说别的大臣不好,只是说这朝野上下有顾忌的人太多了,便如刘健这样的人,虽然对皇上忠心耿耿,可是这一次开海,他还不是反对?以刘健之能会瞧不出开海对大明的好处吗?他当然知道,可是大明开海对内阁,对他刘健却未必有好处,他若是站出来支持,那他的门生就会羞于他为伍,他的同僚就会轻视于他,士林的清议也会反对他,所以他非站出来表示反对不可,这就是刘健的私心,刘健未必好利,可是爱名,一个人爱惜自己的羽毛了,自然而然地就多了一些顾忌,忠心也就淡薄了。”
张皇后顿了一下,又继续道:“唯有柳乘风,他心里知道开海对咱们大明受益极大,所以才日夜谋划,不惜得罪天下人,这样的心思,试问天下有几个人能做到?陛下,柳乘风是孤臣,他的难处也正在此地,众怒难犯,人人都在诋毁他,若是连陛下也对他有疑虑,这不是陷他于死地吗?陛下应该善待他,力排众议,不要听别人说什么,如此,才不至让忠臣们心寒……”
张皇后的一番话固然有对柳乘风印象颇深的缘故。另一方面,也是柳乘风的所作所为都与张皇后的利益一致,无论是聚宝楼还是现在鼓捣出来的东西,哪一个不是为了太子好?太子是张皇后的宝贝疙瘩,现在太子和柳乘风交好,正好有柳乘风又有本事,将来太子用柳乘风的地方还多的是。再加上这一次柳乘风提议让张家兄弟总揽修筑道路的差事,别看只是修路,权柄却是不小,这差事是要随时与各地督抚、知府、县令交涉的,让自家兄弟去历练历练,不是什么坏事,可以说张家欠柳乘风已经不只是一份人情了,现在张皇后见朱佑樘对柳乘风怀有疑虑,自然少不得要说几句好话,只是这话匣子一开,居然说出这么一大箩筐的道理来,只怕连她自己也未必想到。
朱佑樘听了张皇后的话,心念一转,也觉得很有道理,不由道:“朕也不是说不信任他,只是想磨砺一下,倒是被你一番话说得朕无地自容了。”
张皇后也觉得自己说多了一些,略带几分歉意地道:“陛下,臣妾其实什么也不懂,只是随口说说。”
朱佑樘郑重其事地摇头道:“皇后所说字字珠玑,朕受益匪浅,就不必太过自谦了。如此说来,这内东城千户所的事还非柳乘风来担当不可了。”
“内东城千户所……”张皇后不禁狐疑地道:“内东城千户所怎么了?”
朱佑樘道:“内东城这几日不太平,罢了,和你说了也没有用,也不知柳乘风来了没有,怎么到现在都没到?”
张皇后便不再追问下去了,有些话可以多说,可是有些话还是少说为妙,这里头的关系,张皇后分得很清楚,于是颌首点头道:“臣妾先回坤宁宫了,陛下见完柳乘风也要早些歇息。”
说罢,张皇后带着几个宫人款款而去。
张皇后前脚刚走,柳乘风就到了,方才那一番话,他自然没有听见,不过许久没有进这宫了,与朱佑樘单独奏对,柳乘风的心里倒是有一点儿紧张,倒不是怕什么,只是有点不太适应。想想看,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走到哪儿都是趾高气昂,都是别人巴结着他,可是进了这里,整个人就矮了一大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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